从学霸到金融精英一路狂奔,她为什么成为母亲后主张“玩耍的魔力”(上)
作为中产中的精英,Enoch的成长经历与很多人类似——从小在优渥的家庭中长大,身上被父母寄予厚望,从求学到工作,处处都很优秀。然而,这样的生活却在生命的某个时间点突然崩塌,长久累积的压力像洪水一般排山倒海而来,她因此不得不面对患上抑郁症的事实。
抑郁症没有将她打倒,她靠着“玩具熊”的力量慢慢走了出来,找回了单纯的快乐。她这才意识到,那些童年丢失的快乐,都藏在玩耍之中。
因篇幅较长,本文将分为上、下两篇为您推送。
文|Enoch Li 李以诺
译|罗雯 编|曹新星
图|影社绘(伟超)拍摄、作者提供
“你的作业写完了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惊讶极了。从小在香港长大的我,不知道多少次听人问过我这句话。如今,在北京的地铁和街上,我也经常听家长在回家的路上这样问他们的孩子。但是,我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句话。
“这里”是北京南城的一间教室,我和50多位家庭及儿童治疗师、咨询师正在一起听一堂关于游戏治疗法的课。老师让我们用手指布偶做一个角色扮演的游戏。我挑了一个孩子模样的布偶,我们组其余三个人扮演家里的其他成员。我学着孩子的样子跳来跳去,拿着妈妈布偶的人走上台,她能想到的第一句台词竟然是:“你的作业写完了吗?”
我听完差点哭了。
在这个满是治疗师和咨询师的教室里,这位“妈妈”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孩子的作业!他们本该是支持孩子多做游戏,鼓励他们走出创伤,帮助他们处理在学校及家庭中遇到的问题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我深深地意识到,我们中国社会对于游戏的负面看法是多么得根深蒂固。他这样说,就好像工作和游戏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或者说,如果一个孩子在玩儿,他肯定是不做作业的。我们仅仅是用手指布偶做表演就已然如此,我不敢想象现实生活中的孩子们是如何成长的,多半是被作业、课外活动班和辅导班裹挟,在家长的不断唠叨下做这做那,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在竞争中垫底。
但是,为什么玩耍也很重要呢?
因为玩耍是孩子们的天性;因为玩耍可以促进孩子们的学习,激发他们的创造力;因为玩耍能让孩子们放松;还因为玩耍可以救命。
它就曾经救过我的命。
01
中产精英成长记
作为一个典型的中国中产家庭出身的孩子,我的生活经历相信不少人会有所共鸣。
我在竞争激烈的香港长大,在好学校读书,在学校里拿奖。我不但学习好,还全面发展,体育、辩论、音乐、社区活动都不在话下。我的“虎妈”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然而,那些她让我做的、或者她觉得对我有利的事情,我既不想做,也觉得做了没有多大意义。不管怎样,在她的督促下,我考上了名校,拿着奖学金去海外深造。后来,我在全球五百强的大公司找了一份待遇很好的工作,衣着光鲜地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成功的。
我们都有追求:或许是在职场中不断晋升,或许是拥有美满的婚姻和家庭,或许是获得名誉和声望。这些我都有,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可就在那时,我的生活轨迹开始发生了变化……
时年28岁的我在一家国际银行担任外籍高管,福利待遇优厚。我曾先后在伦敦、巴黎和东京工作,生活光鲜亮丽:定期上瑜伽课、参加社交活动、健康饮食、旅行、谈恋爱,努力工作的同时也尽情享乐。我一度以为自己很了解自己,生活和工作平衡得很好。于是,我忽略了那些明显的迹象,觉得自己常感冒是因为办公室的空调开太大了。
2009年,我又获得了一次晋升的机会,从东京调到了北京。初到北京的那个周五下午,我又开始头痛了——我想,可能是因为北京的夏天太热了吧。我回到酒店,吃了“必理痛”(止痛片)就睡了。
次日凌晨两点我就醒了,头痛欲裂。酒店的保安陪我去了附近的一家医院。在昏暗的医院走廊,我独自蜷缩在长椅上,浑身发冷、头晕眼花,难受地吐了一地,给保洁阿姨找了不少麻烦。医生轻描淡写地说,我的病是疲劳所致,还告诉我折磨我的是偏头痛。
后来,我找遍了各路专家,但偏头痛还是折磨了我好几个月。有时候我一周头痛一次,有时几天痛一次,有时每天都会头痛。医生建议我去找缓解压力方面的专家看看。我不屑地笑了,说:“我才28岁,哪有什么压力,我能应付。”于是,我就带着一堆止疼片出差去了。
我的偏头痛变得更严重了。除了头痛,我还会时常眩晕、呕吐和心悸。我太虚弱了,有一次我早上五点起来去赶飞上海的第一班航班,竟然晕倒在了卧室里!因为我不能动弹,我的男朋友Timmie(后来我的丈夫)还打电话到诊所叫医生过来。医生说,需要打一针吗啡来镇痛。
听上去不太乐观。
02
困在50英尺厚的雪中
就这样,严重的偏头痛让我不得不请一段时间病假。一天下午,我终于同意去看心理医生,因为我已经出现了幻视——我看到自己淹死在浴缸里。心理医生把我列为危急病患,他告诉我:“Enoch,你患上了严重的临床抑郁症。”我却平静地问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工作?”
从那时起,我才意识到自己患上了抑郁症。
一时间,我失去了活力。我从没感觉到如此痛苦,就好像自己被困在了50英尺厚的雪中,全身被冰水浸透,周围是漆黑的一片,没有任何出路。我不想吃东西,体重掉了差不多30多斤。
我一整天都拉着窗帘在睡觉。我哭过、喊过、尖叫过,还不停地用头去撞墙。我试着吞服大量的安眠药和抗抑郁药,我眼前开始出现幻觉,总以为有人会在街上袭击我,我感到特别的无助。我还把工作辞了,把自己关在家里。
我怪自己得了抑郁症。我曾经拥有一切——青春、事业、前途、成就…… 我到底怎么了?
回想起来,我的抑郁症其实是有征兆的。偏头痛就是一个被我忽视的先兆。不断累积的压力,拒绝承认需要帮助,以及我对自己的高标准、严要求和对周围人期望的在意,都促使我患上了抑郁症。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垮了。
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承受着来自工作的压力。对我而言,我给自己的压力更甚:我必须要晋升,必须要拿到那个知名的工商管理硕士项目的录取通知书——到底是我自己想学,还是因为周围人都在学?我不得而知。
我揣摩着社会对我的期望,暗暗告诉自己,一个女性领导者必须要“坚强”,所以我需要不断地证明自己。
当我在Facebook上看到朋友们“晒”出的生活美照时,虚荣心作祟的我也觉得,是时候展示一下自己最近吃过的美食了—— 幸好八年前还没有微信朋友圈!我觉得自己必须要紧跟时事,尽可能地阅读每一篇爆文。这就是我当时的心态,生怕自己不够优秀。
但是,怎么才算是“足够”优秀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应该努力去争取,从小到大,我就是那样迎接了一个又一个挑战,最后得到了一柜子的奖杯。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并不快乐,也体会不到成功的乐趣和价值。
03
“我哭的时候,在我身边就好”
当我躺在客厅的地毯上嚎啕大哭时,我的丈夫Timmie只是躺在我身边陪着我。他递给我纸巾,没有问我为什么哭,也没对我说别哭,只是静静地抱着我。我哭累了就睡着了。当我醒来时,我感到无比的放松和舒服。
无疑,在我最抑郁的那些时候,我的想法是“不理智”的。我对生活非常悲观,我不断抱怨每个不够体面的生活细节。尽管我有那些所谓的成绩,但我对自己还是没有信心。我心中没有希望,每天我都告诉Timmie,我觉得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我讨厌工作,我恨我自己,我宁愿待在家里烂掉也不愿意出去运动。
一开始,Timmie尽量跟我讲道理,告诉我怎样生活会比较有意义,通过什么方式我可以帮助别人,我可以换一个什么样的工作,他试图让我知道是我夸大了我的担心。他努力为我描绘一幅比较画面:和别人相比,我有更幸福的生活和许多其他值得感恩的事情。但对于他所说的每一件事情,我都有反面论据。
这让他有些泄气,也让我感觉很糟糕,心里愧疚不已。最终Timmie意识到,当那些想法在我的脑子里高速运转时,跟我讲道理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我当时反驳也不是为了争论。我需要的是同理心,或者至少是同情心——他只需告诉我,感到伤心和受挫是没问题的。重要的是,我能够先充分感受我的各种情绪,同时不会因拥有这些情绪而感到内疚。只有充分了解了各种情绪,我才能够破译产生这些情绪背后的那些思想密码,进而找到对付这些情绪的办法。
04
玩耍的意义
当成年人听到“玩”这个词时,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玩游戏”“玩具”“孩子们做的事情”,或是“浪费时间”。我在给公司做咨询的时候,经常听到这样的描述。
其实,“玩”有很多种定义,心理学家、人类学家、社会学家、教育家和行为学家对“玩”有各自的定义。大部分人都认同荷兰人类学家、《游戏的人》 (Homo Ludens)一书的作者约翰·赫伊津哈对“玩”下的定义:(1)充满趣味性;(2)本质上有目的性;(3)包含不确定性、意外和乐趣元素;(4)涉及想象力或夸张感觉。
简而言之,人们做任何让自己享受的事情,都算是在“玩儿”。 比如,幻想、运动、阅读、写作、艺术创作、玩玩具、跳舞,和其他人玩游戏……你可以以你能够想到的任何形式来玩耍。玩耍的过程包含了沟通、思考、语言、想象、创造力和独立思考。
《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第31条规定,玩耍是儿童与生俱来的权利。该公约是获得全世界认可的国际法之一,中国也是该合约的缔约国之一。
然而,和许多人一样,我长大一些之后就不再玩儿了。玩儿被当做是一件不重要的事情,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做作业、考试和上课外辅导班,甚至我连做体育运动也是为了参加比赛。工作以后,我甚至连周末也在忙于完成硕士学位的学习和准备特许金融分析师的资格(CFA)认证考试。我觉得出去喝一杯,和朋友聚会,出去野餐这些活动都是浪费时间。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没有了玩乐,自己后来的生活会有多糟糕。
05
重新认识自己
我感谢抑郁症。它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了解我讨厌自己的地方,让我懂得不要活在别人的影子里,让我质疑自己的预设,也让我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最重要的是,抑郁症让我重新学会感受自己的情绪。
那段时间我躲在家里,经历着愤怒、自怜、愧疚和绝望等情绪的大起大落。
Timmie见我这样,便硬拽着我去附近的一家购物中心透透气。在他去卫生间的时候,我偶然来到了一家玩具店。他从卫生间出来时,意外地看到了他几个月都没看到的情景——我冲着一个北极熊玩偶笑。他马上买下了玩偶送给我,让我给它取个名字。我想都没想就说“Floppie”,因为我觉得这个北极熊一天到晚没精打采地躺着,肯定是除了看电视什么也不做。”
后来,我发现这个玩具熊的品牌出了各种颜色和大小的熊,我就开始收集这些小熊。我给每个玩具熊都起了名字,赋予了它们不同的个性。等我渐渐好一些的时候,我带着这些小熊去旅行,给他们拍照,我还给每个照片编了一个小故事,并做成了一系列的旅行博客,记录着他们的旅行,就像我会记录自己的旅行故事一样。
这些玩具熊让我重新开始社交了。抑郁症把我孤立起来,而和这些玩具熊玩耍成了解药,是它们让我有勇气走出门去。心理治疗和药物缓解了我的抑郁症,但是让我重拾自我的却是这些玩具熊。每一个小熊都代表着我性格中的一个方面——这其中有我喜欢的,也有我不喜欢的一面。面对自己很难,特别是要直面我的恐惧和阴影。
有些玩具熊代表了“曾经的我”,或者是我藏在心底的形象。比如,我的玩具熊Fuzzie就是一个银行家,它特别爱算计,只会帮助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Fuzzie让我想起了在企业打拼时的我,以及我对别人的怀疑和我待人接物的方式。那个时候的自己很难真诚地与他人相处,特别是在竞争激烈的职场。但是我也接受这样的自己,因为我不是圣人。当我把自己不够真诚的一面放在可爱的玩具熊身上时,正视自己变得不再那么难了。
玩具熊让我可以安心地把自己的恐惧投射在它们身上,让我去分析、面对自己。我用这种方式来驾驭我的大脑、想象力、幻想、想法、情绪和理智。它们让我找回了生命的活力。
我又开始玩儿了。
在玩儿的时候,我再次找到了自己的创造力,还治愈了心灵的创伤。和玩具熊玩耍让我不再反复思考自己的不足,也让我走出了负面情绪。Timmie把这叫做“小熊创意法”,即通过玩具熊来治疗我的抑郁症。这些玩具熊让我明确了我对自己、对他人,以及周边环境的感受。我这才认识到,我的大部分情绪都只是停留在“开心”“不开心”和“还行” 这三种,最后这种甚至都不算是一种情绪。
我以前太习惯于硬撑了,总是装出一副乐观、坚强、快乐、成功的模样。这样硬撑就压抑了其他的情绪——孤独、失望、不满、愤怒、羞愧、愤世嫉俗。没有人能总是保持快乐和积极的状态。
当然,风雨过后才会有彩虹,但是当我的脑海里全是暴风骤雨的时候,我没有理由不去应对暴风雨,并承认这一切。
06
让孩子放声去哭
和玩具熊玩耍的经历让我认识到,在我患上抑郁症之前的30多年,我都是戴着面具在生活。我故作坚强,觉得哭泣是脆弱和失败的表现。我不愿表现出伤心、痛苦、孤独、失望等负面情绪,因为我害怕别人会因此瞧不起我、拒绝我。
否认我们的真情实感对身体伤害很大,对抑郁症患者伤害更大。因为只有承认我们“不太好”的时候,我们才会去寻求帮助,从而康复起来。我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做了母亲后,我更加重视情绪的感知。当孩子们哭的时候,我不会对他们说:“没事儿的,不要哭了。”相反,我知道孩子哭是有原因的。如果孩子们摔倒后哭了,那是他们真实的反应,哭也是正常的。我的孩子们有时会觉得摔倒了很好玩,不管他们会不会哭,我和丈夫都会如实地告诉他们:“你摔倒了。”我们不会告诉他们应该如何感觉,或是摔倒了到底怎么应对。如果孩子哭了,我们就说:“你哭了,是不是因为摔疼了?”
我从网上找了一个海报,上面是一个小女孩的各种表情,我把它打印出来。从女儿一岁多开始,我们就会和她聊情绪,教她用语言描述自己的感受。慢慢地,即便当时她还不会说话,但是只要她不高兴,她就会跑到海报前面,指着上面流泪的小姑娘。高兴的时候,她也会指一指海报上笑着的表情。我们还会给她读关于情绪的故事书。
我遇到的不少人都会对负面情绪置之不理,就好像不去想不开心的事情,他们就不会被坏情绪影响一样。通常,我们会听他们说“别闹情绪,一切都会没事的”或是些类似的话。这样做就是在压抑情绪,相信我,总有一天这些坏情绪会爆发的。
我的女儿今年四岁,儿子15个月大,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心理健康。但是,我能帮他们认识自己的感受,不轻视自己的情绪。我们也不会给情绪贴上“积极”或“消极”的标签,因为情绪只是情绪而已。我们也许会感到不高兴,但是不能把它简单地归类为负面情绪,就好像有这样的情绪就是错误的一样。
随着孩子们慢慢长大,他们也会开始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我希望他们能把情绪健康和心理健康联系起来。如同身体会生病一样,心理也会不正常。所以,如果你感到焦虑、躁郁、抑郁或是疲惫不堪、郁郁寡欢,你要知道,有这些情绪也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我们看来,所有的情绪都是人的正常反应,因为他们都是真实的。
-未完待续、明日预告-
《扪“心”自问,我们健康吗?》
菁kids北京 2018 1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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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
玩耍的魔力
关系透视镜——剖析儿童问题背后的家庭密码
孩子玩游戏上瘾,游戏业内人士怎么看
老爸的抑郁症诊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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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于菁kids北京 11月刊《扪“心”自问,我们健康吗?》,印刷版于2018年11月出版发行,扫描下方二维码,可进入微店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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